一個晴朗舒適的早晨，方用完早餐的丕斯背後傳來朝氣的問候聲，似乎比任何一種咖啡更能令人提神。
「丕斯～早安！」
「維妮絲，早。」丕斯勾起淺淺微笑回頭對上那燦爛的容顏。
粉色雙眸認真地盯著眼前人，忽然令對方摸不著頭緒的講道，「丕斯要多笑一點。」對於昨日玩木頭人處罰後的笑容依然印象深刻，明明丕斯也是能開懷大笑的，不知為何卻總是看不見那種笑顏。
儘管不明白對方的用意，但丕斯還是朝維妮絲點點頭，維持著一開始的微笑，「嗯，我會的。」大概是要自己常保笑容的意思？
「但是難過的時候...就要哭歐！」維妮絲趕緊補充，擔心丕斯因為自己這麼一講就算心情不好還是強顏歡笑。
猶豫了兩秒，看那緊張的樣子也不好直接潑維妮絲冷水，搔著頭苦笑，「我...盡量......」不過難過哭泣之類的……還是盡量避免吧。
「痛的時候...就要喊痛！累的時候...就要睡！餓的時候....就要吃！」維妮絲直盯著丕斯，像是在教導幼兒一般專心地叮嚀。
「呃…好……？」不知道維妮絲為什麼突然不停囑咐自己，丕斯溫和的輕拍對方頭頂，要對方把這些不重要的擔憂放下，「維妮絲...不用擔心我啦，這些我都會注意的。」
「這不是擔心…因為丕斯說...不用擔心所以...這是……關心...」抿了抿嘴，維妮絲努力換個詞使用。
愣了愣，「…那……先謝謝你的關心了。」丕斯勉強撐起微笑，眼底卻顯得有些陰沉。
總感到自己常令維妮絲擔憂阿……得好好改進才行。
眼見丕斯展開苦撐的微笑，維妮絲稍稍瞇起眼，低聲開口，「......火刑...」伸出手就往對方腰際搔癢。
「咦？等、等等.....哈哈、維、維妮絲...」猝不及防的攻勢，丕斯只能邊笑邊忙著閃躲至一旁順氣，見此情景維妮絲反而突然大笑起來，「呵呵呵～哈哈哈哈～」
「維妮絲......？」總覺得對方今天很不對勁，前一秒還有些嚴肅，下一秒卻突然又開始大笑，遲疑片刻丕斯才開口詢問「你...不要緊吧？」
「哈哈哈～嗯...咳咳...沒事歐～」維妮絲好不容易止住笑，眼角還因為大笑而浮出眼淚。
「喔......嗯...你沒事就好......」不清楚維妮絲大笑的原因，丕斯抓著後頸、歪著頭，不確定該怎麼反應才好。
看丕斯滿臉疑問的樣子，維妮絲一面笑一面解釋，「呵呵呵呵...我是...看到丕斯...怕癢...才會笑成這樣的...呵呵呵....原來丕斯也有害怕的東西～」
「嗯？每個人多少都會怕一些東西吧？」沒想到自己給人的一種甚麼都不怕的印象？丕斯輕輕地笑了，畢竟自己從來都不是個勇敢的人。
一聽丕斯如此回答，維妮絲緊接著追問，「那～丕斯～會怕幽靈先生嗎？」記憶中許多人總是會怕幽靈或鬼魂一類的事物。
「幽靈的話...不會耶，因為沒見過吧？覺得沒甚麼好怕的。」丕斯認真考慮數秒回答道。並不是不相信幽靈的存在，只是沒碰過也不清楚祂們究竟會對他人造成什麼傷害，那些鬼故事頂多就只能算是某種謠言吧。
「歐歐～！～維妮絲也沒看過～～哪天～看到了～就介紹給丕斯認識吧～～！」維妮絲笑著拍胸脯向對方保證道。
望著維妮絲誠摯的表情，丕斯點頭順著對方的話繼續說道，「嗯，我很期待喔。要是能說上話就好了……」目光轉向晴空萬里的窗戶外頭，思緒隨之飄渺。
「...看到的話～想要說什麼呢？」維妮絲掛著微笑輕聲地問。
碧綠色眼神漸漸飄遠，「問問死後的世界如何...還會不會痛苦......還會不會、阿，」回過神，勾回微笑，「總之，有很多能聊的呢。」
「嗯！好歐！走吧～」維妮絲二話不說，握著丕斯的手走出宿舍，莫名給對方抓著走，後方丕斯完全一頭霧水，「耶？走？去哪？」
「去墓園～」維妮絲簡單明瞭地回答問題，就像是說去吃飯一樣自然。
「呃？墓園？這時間？」望著高掛的太陽，丕斯更加不解了，只能依據前面的聊天推測道，「所以...你是要去找幽靈？」不得不佩服維妮絲行動力真強，他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要在大白天找幽靈的。
而維妮絲果然也給丕斯一個肯定的答覆，「對阿～！」
「這...維妮絲，我看...我們也不急著找幽靈，是不用急著現在去啦？」並不太想往墓園，丕斯連忙推託著。
維妮絲隨即停下腳步，轉頭望著丕斯，「咦～不要現在嗎？那...那...不去找幽靈朋友玩....現在要做什麼呢？」準備找尋幽靈的興奮神情還未退去。
「阿...不去墓園去哪都可以……」丕斯的笑容更苦了幾分。只要不去那裡，不管要他陪維妮絲玩甚麼都不要緊。
這回答讓維妮絲當場陷入掙扎，萬分糾結，「嗯...那...？墓園什麼時候去呢？維妮絲...要趁還記得的時候～趕快去呢～」而且越早認識，就越快能和幽靈們成為朋友吧。
「......維妮絲...你很想去嗎？ 」看對方很認真猶豫的樣子，丕斯也不希望因為自己而掃了維妮絲興致。
「嗯！丕斯～也有想說的話～不是嗎～？」輕輕扯著對方的手腕，維妮絲試著說服丕斯。
「嗯......」微微挪開眼神，雖說心中有些排斥，丕斯並沒有表現在語氣上，「那，現在去吧。」
「嗯！走吧走吧～～！」一聽見丕斯答應，維妮絲開心地大步邁開腳步，拉著對方往墓園方向前進。
＊＊＊＊＊
兩人來到墓園門口，越接近一步丕斯的臉色就越發慘白，直到正式踏入墓園，明明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卻覺得惡寒不停湧上，被維妮絲牽著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，微微顫抖著。
「丕斯？....還好嗎？....」感受到發抖,維妮絲用雙手合握住丕斯的手，「會害怕...？」
雙眼有些失神望向聲音源頭，勉強拉回注意力，「不...我...沒事.......」丕斯幾乎是用盡力氣才勾起一抹不是很好看的微笑。
「......丕斯....怕的是....什麼呢？」雙眼直視著丕斯的臉，沒有嘲笑、同情、擔憂、或冷漠，就只是認真的、專注地看著。
丕斯一手摀住嘴，強行壓下全身的不適、噁心，嗓音略帶沙啞的回答，「抱歉......我只是、太久沒到墓園了......我沒事，我們繼續走吧......」抓著對方的手就繼續向前邁步，漫無目的胡亂走著。
「嗯....」沒有催促對方的意思，跟著在墓園四處走動。
像是在自言自語，又像是在跟丕斯說話，維妮絲靜靜地敘述，「聽說....靈魂是無所不在的歐～所以....即使在這邊沉睡的軀體只有他們...但是...不管想傳達什麼...都能夠確實...傳達到歐～」
聽了維妮絲的話停下腳步，背對著人，自顧自地講著，「傳達出去然後呢......？就算傳達到了也改變不了什麼！我甚麼都做不到！我！……」丕斯激動地回過頭和略帶驚訝的粉紅色眼眸對上，這才如夢初醒，害怕的鬆開手不停退後，「對、對不起，我不是、故意的......」碧綠裡染上恐懼的顏色，腳停不下逃跑的衝動，只想立刻逃離對方視線範圍。
「.....！？」被丕斯突如其來的情緒嚇了一跳，愣愣地看著對方跑走的背影。握緊拳頭，橫下心追了上去。
就算會被嫌多管閒事，或是遲鈍...根本無法理解....也沒有關係。
維妮絲一邊跑，腦中只想著：絕對不能放開他的手！
丕斯不停地跑著，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。
慘了...一定被討厭了......大概很生氣吧？
周遭一座座整齊的墓碑是死灰色，死亡的顏色、死亡的氣息，墓園裡的種種都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垃圾...你這個垃圾......是哪來的資格站在這個地方.......
腦中迴響著最不堪的記憶和恐懼重疊交錯，雙眼已然失去光澤，只剩下本能不停地跑著，就算被絆倒也只記得爬起來繼續逃。
維妮絲緊跟在後，看到丕斯死命的逃跑，不禁開始動搖是否要追上去的決心。
但是...不想...不想...不想讓丕斯一個人...
邁開步伐繼續追，拉開嗓門大喊他象徵和平與安寧的名字：
「丕斯──！」
聽到呼喚丕斯反射性回頭，腳步也為之一頓，腦子還來不及反應後頭的人已追上自己。
「....丕斯...哈.....哈.....」對方終於停下來，喘著氣，維妮絲努力擠出話，「不行.....不...哈....不要....不要.....逃....」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再度握住丕斯的手。
「維妮絲......」兩眼無神看著氣喘吁吁地維妮絲。
為什麼...要追著自己......為什麼...要握著自己的手......
「為什麼...要抓著像我這樣的垃圾呢......」尚未回神的丕斯喃喃自語著，深陷過往的噩夢之中。
「哈.....丕...斯...丕斯才...才不是....」稍微喘過氣，維妮絲像是要叫醒對方一樣，大聲的喊著，維「丕斯不是垃圾！...丕斯很厲害...對人也很好！對黑色閃電也很好！...大家...都很喜歡你！你...很溫柔,太溫柔了....」腦中仍是一片混亂，只能把想到的詞彙一個勁都丟出來。
由心底而出的吶喊喚回丕斯神智，眼前是為了自己慌張、焦急的人影，澄澈的眼中獨獨映著他的狼狽不堪。不想害對方擔心、不想對方困擾......那雙清澈的眼卻彷彿看透自己一般，直視入他的靈魂，躲也躲不了。
「維妮絲...對不起.....謝謝你......」丕思低下頭，無力的靠上對方肩膀。
他聽見了，第一次聽見有人挽留他，有人告訴自己並不是沒人要的垃圾。思及至此淚水奪眶而出，浸溼維妮絲的衣服。
看到丕斯在面前流出眼淚的那一刻，維妮絲才確定了自己的聲音有傳達到。
「不管什麼時候....維妮絲都會在丕斯身邊歐....」輕輕的環住對方的背，溫柔又篤定的說著，「不管多少的眼淚...維妮絲都會接受的...」
維妮絲溫柔的語調傳入耳中宛如夜曲般安定心神，屬於對方的體溫、香味都令他眷戀，直到下一秒，丕斯才意識自己和維妮絲的距離，猛地抬頭，面對面僅剩咫尺的互相望著，抱歉、害臊、緊張，所有情緒一股湧上，脹紅著臉連忙開口：
「我、對、對不起.......」支支吾吾地向人道歉，全身僵直在原地。
看到丕斯開始發窘，維妮絲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正抱著丕斯，慌慌張張地把手收回，胸口劇烈的跳動著。
「沒！...關係！不...不是！那個...我...我才是要那個..嘿嘿....」不知道該說什麼，維妮絲紅著臉胡言亂語了一番之後露出傻笑。
明明跟家人抱抱...或是跟緋雅抱抱都不會覺得喘不過氣的....？
「真的、很不好意思！」不知道是第幾次向對方道歉，總覺得不管講幾次都不足以表達心深刻的歉意。儘管依然滿臉通紅，情緒卻是穩定了不少，苦惱地抓著後頸，自己鮮少如此失控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「那個......很抱歉，我不應該勉強過來的...嚇到你了......」
「呵呵...維妮絲才要道歉...沒有發現...丕斯心裡不舒服...」維妮絲第一次對自己的遲鈍感到懊惱。
「不過...維妮絲覺得...好像，因此，能更了解丕斯了～所以...也有點開心～」
沒想到對方遇到這種情況還能感到開心，丕斯不禁苦笑，思量片刻，「等離開這裡......我會好好解釋的。」彷彿下定了小小的決心，鬆了口氣。
「嗯！我會聽你說的.....啊！」原本已經準備要離開，但維妮絲又臨時想到什麼，轉向墓園。
「希望大家能夠安詳入睡，每天醒來都能跟自己重要的人過得開開心心的。」十指互相交握，一面小聲地祈禱著。
看著維妮絲禱祝的動作，丕斯也輕輕在心中默念「打擾了」，一同離去。
＊＊＊＊＊
兩人離開墓園，隨意找了處安靜的樹下坐著。
丕斯緩緩說出自己一直不願面對也從不主動向人提起的回憶：
當時強盜闖進他的家裡，父親和對方扭打要拖延時間讓自己和母親逃離，可惜，從商的父親不是對手，強盜很快便追了上來。
母親為了保護他，把自己藏進衣櫃哩，獨自在外頭面對那些兇狠的人。
直到母親哭著求饒的聲響消失，對方也找到他們要的錢財，放火燒了自己的家。
而他，就這樣拋下了所有從窗戶逃出去，僥倖活下。
一直到現在，自己還是不敢到墓園去面對父母的墳......也變得不喜歡墓園這個場所。
丕斯輕描淡寫地將故事講完，眼神有些放空，除了眉間微微皺起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。
維妮絲坐在身邊，靜靜地聽著，途中沒有插嘴也沒有回應。
自己從來沒有遇過什麼巨變，平凡的生活，平凡的父母，平凡的長大。丕斯所說的過去，維妮絲甚至想像不出來，只覺得那一定是很痛苦、很難過、足以毀掉一顆幼小心靈的晦暗。
「謝謝你...丕斯...謝謝你跟我說這些...雖然....維妮絲沒有辦法體會丕斯的痛苦...但…」伸出手，再一次緊緊握著對方，丕斯的手如此溫暖，卻遭遇過這麼多創傷，低著頭，緩緩地說著，「但是...我希望丕斯千萬不要覺得...自己活下來是一件壞事，因為...維妮絲覺得...能像現在這樣...跟丕斯相遇...是很幸福的...」
雖然丕斯沒有流淚，但維妮絲的眼眶卻熱了，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。
看著泛起水光的粉紅色眼眸，丕斯有些慌張，趕快揚起微笑，輕輕拍著維妮絲握著自己的手，安撫對方情緒，「我才要道謝吧？抱歉讓你聽我抱怨，總覺得嚇到你應該好好跟你解釋才是，沒想到害你難過了。這些都只是不重要的陳年往事，不要放在心上，隨便聽過就好了。」
「維妮絲的事怎樣都好....」一抬起頭，蓄積的淚水就沿著臉頰滑落，然而眼神裡不是哀傷而是倔強。
用強硬的口吻，維妮絲略帶不滿地皺起眉頭，「丕斯要...把丕斯的感覺放在第一位！...維妮絲什麼的...根本就沒關係啦！」
啊，糟糕，還是把人弄哭了......怎麼可能沒關係啊......
那雙發脾氣的眼緊盯著自己，害得丕斯手忙腳亂、不知所措，只知道繼續道歉，「啊、維妮絲，對不起，你、你先別哭啊.....」身上也沒有可以擦拭眼淚的物品，東張西望也找不到適合代替的東西。
「嗚！就說...沒關係了嘛！」看到丕斯還是為了自己慌張的樣子，生氣地鼓起臉頰。「丕斯先...答應維妮絲啦～～～！」
「呃？可是我......」的感覺一點也不重要啊.....後半句話硬是吞了回去，丕斯猶豫地看著生氣的臉，皺起眉頭勉為其難的答應，「好吧......你哭成這樣我很自責的，所以別哭了好嗎？」碧綠的眼裡盡是擔憂和不捨，手輕柔的拂去維妮絲臉上淚痕。
被對方碰觸到臉的那一刻，維妮絲臉頰又燒了起來，開始胡言亂語，「這個...這個只是剛剛跑步流的眼睛的汗啦！...所以丕斯不用自責....」
一股很想接近對方，又很想逃開的複雜心情漸漸湧出。
面前漸漸止住的淚水配上逗趣的答覆，總算讓丕斯放下心，憂心的神情跟著放柔許多。
「嗯......你也累了吧？等等我請你吃中飯吧？」帶著微笑問道。
「嗯好！」維妮絲馬上被食物轉移注意力嶄露笑容。
擦乾淚水，兩人愉快拋下沉重的過往話題。
豔陽下，背後拉出的兩道影子似乎靠得更近了幾分。
－完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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